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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笛叭叭地鳴,急促刺耳。
車頭上的燈頂著光一路搜刮而來,光線濛濛割開了黑暗,攬進速度裡收服。

空氣裡充滿著機電油燃燒後的焦臭味,像是濃縮著所有的氣味,隨著重力開始下墜。
人聲與體溫簇擁著,嘈雜的氛圍,人人都迫不及待。
車上的人緩緩朝車門移動,腳步因車體無節奏感的駛停而踉蹌,
剛自座位起身,血液一下子打不上腦來,微微發昏發脹。
原先佇守在月台上成排的人群躁動,預期車門停落點,上緊步伐地蜂擁而至。

一聲尖叫(或者說兩人同時尖叫使得聲音像是一齊發出的)!
眾目光下意識順著聲源聚集,只見那像玩偶但柔軟的身驅滾落,
剎時間還反應不及 ,那是什麼呢??
月台上的光幾乎盡數都要給黑夜吸附而去,
尖銳的金屬摩擦聲還有扣隆隆的鐵軌震動聲掩蓋了那個生命微弱的喘息。

"他不過是要彎身拾起掉落的車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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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已經知道車體正急速地朝我靠近,
龐大的驅體排擠著空氣造成氣旋,風的粒子混亂竄動,從我耳畔螺旋式地刮起。
但是沒有車票上車,待會可就麻煩了,實在無法忍受車上補票時眾乘客好事的眼光,
我們都在期待著平凡中的吵嚷,用鄙夷的眼神斜視著,還目不轉睛地等著好戲。
嫌惡的嘴臉發出"嘖"的一聲,接著上下打量。
火車還在遠方,我想很快就能揀起它的,不要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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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細數著指針跳躍的腳步,短瞬間它移動地頗快,但就一圈的角度的而言還有一大段落。
因為不確定6.7公里有多遠,索性用時間的計算來換取空間的移轉。
不知道以徒步的方式,需要用多久的時間才能抵達?
隧道內一片黑暗,偶有道內燈著閃過,間或對向列車以兩倍速率的呼嘯。
光線拉長成漸層光束,車內的景象因速度而十分模糊。
若是見到對向空落落的列車箱,對照這邊站滿人群使得玻璃映出無空檔的景象。
是不是會感到有些不公平? 沒辦法,無聊地等候時總是有無聊的抱怨,
痠脹的腿擠壓著耐性,輔以不平穩的晃動考驗著眾人的脾氣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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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頭的猛然一擊,擊重我的右肩和右臂,
那一剎那間我失去了視覺但還未完全昏厥。
以致於還有意識被迫記憶我被它殺害的瞬間。
那次撞擊使的我整個軀體向左方飛了出去,
但飛出的速度仍低於列車前進的速度,使得我貼著車頭滾落下月台。
撞擊讓我失去了方向感,一陣地轉天旋,分不清天地的方向。
事實上那時我很清楚我已陷入極大的麻煩之中,
在遭撞的前一秒我已意識到我躲不過這場災難,
也許是撿車票的執念讓置我於那樣的下場,那麼我該說什麼呢?
任何人在事後都會說:"不過是區區幾百元罷了,就補給他呀!"
但我能說什麼呢? 當下我真的非常在意那張車票,誰會想到真的會被撞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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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夜晚和白日時搭乘火著是兩種完全不同的體驗,
光線明暗左右人對時間行走的預測,也左右了人們的疲憊防禦。
天光亮時,萬事都還有著期待,因這期待總趕在前頭拽了時間的腳步。
日頭散出的熱幅射使空氣膨脹,膨脹的空氣四面八方擠壓著皮膚而衍生不悅。
夜晚時則炎日消退,涼風冷卻的煩悶,一切靜的要停止,只剩喀隆隆的軌道聲穿梭。
將眼球焦距拉遠,路燈劃行的速度隨即緩慢下來,而近交處仍以更快的速率竄逃。
此時就像是以世界的中心圍繞畫圓,沒有起點,也沒有盡頭。
夜晚的窗外景色難以辯識,色彩以更凝聚更銳利化呈現。
它們很跳躍、具活力。
不像在白日時遭灰濛覆蓋而顯得懶散無生氣。
雖肩負著疲憊,在夜裡伏行行總是多點神秘刺激與放蕩的意味。
連如惡魔般狂爆的孩子也因夜而靜默(即便有些調皮的仍試圖爬上行李架或雙手拉住吊環)

乘夜而行是暢然也是種淒然,自以為瀟灑的披載月色嘆出的那口氣,誰也沒能理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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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身後的女孩們見我糟車頭撞擊的瞬間失聲尖叫,
她們的聲線有種虛幻和玩笑的意味,
絕不是你在電視節目上遭遇過的那種正經又紮實的尖叫聲。
對過月台上的旅人們聞聲後漫不經心地撇過頭來,
他們原意不是要目睹這場驚撼他們眼的意外事故,而是百無寥賴的想湊湊熱鬧。

僅僅兩秒,他們目睹了事故過程的後半─就是我被撞擊後滾落月台至鐵軌的過程─
或許他們很驚奇人的肢體竟是如此柔軟脆弱,那簡直像是柔躪巨大軟布娃娃一樣的表演。
我的軀體是沒有骨骼支撐的大肉條,悶悶數聲地自月台滾落後岔捲入火車輪下。
煞車聲吼嘯著蓋去了骨骼在車輪與軌道間粉碎的嘎嘎聲響,
血液掺著攪碎的肌肉和脂肪發出溫潤的汁液噴濺聲。
夜色隱蔽了在鐵道和尖硬稜石上的斑斑血跡。
我肚腹內的腸胃五臟碎散滿地,腥味和鐵鏽味、機油味混雜。
欲拾起車票的右下臂隨軸輪停止前最後一秒,啪的一聲拍打在稜石聲上,真是軟膩的聲音。

原來我生命消逝的聲音,是這般驚恐又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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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小心月台間隙"

但,
沒有勇氣跨過的話,旅程也不會因此結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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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yishanfox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